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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眼看到這書名,覺得很奇怪:說浪漫又不怎麼浪漫,既然是「隨風飄舞」,不就應該是像天女散花般的彩帶啦、花瓣啦……漫天飛舞;或是像輕柔的蒲公英花、楓葉啦………飄然墜落.…….。怎麼……搞了塊「塑膠布」哩?!

還好,前五篇的短文真的很夠看,讓我迫不及待地、趕緊進入最後壓軸的一篇。

「……輕輕一吹就飄起來的塑膠布可以飛到天際,在它被吹到無可挽回的遠方之前,在被虛空撕裂之前,必須有人伸手抓住它………」

果不其然,整篇文章都環繞著這塊塑膠布………………

里佳和美籍的艾德是聯合國難民最高專員署(United Nations High Commissioner for Refugees, UNHCR)日本事務所的同事,近水樓台而結為夫妻。

里佳原本在人人稱羨的外商銀行投資部工作,因厭倦了外商銀行的虛假、貪婪,而願意屈就低薪但具挑戰性的UNHCR,當個國際公務員。

艾德則是UNHCR的專員,專員必須輪調,在高危險地區工作一段時間後(大部分是照顧、安頓戰爭區裡的難民),必須在局勢穩定國家的事務所工作幾年。

里佳因父親工作的關係,曾長期在美國、英國就學,出生在中上家庭,成長於安逸、穩定的環境,生活中只注意一些好玩有趣的事情,對於令人費解而沉重的現實視而不見。

艾德則是美國德州富裕家庭的獨子,父母親忙於農場的經營和管理,將照顧艾德的工作交給傭人,但充滿特權階級的觀念,禁止傭人和艾德之間有親密的肌膚之親,也嚴格指示艾德必須和她們保持一定的距離。

如此截然不同的成長背景,埋下日後離婚的因子。

一個女人,尤其是結了婚的女人,總是會希望有個幸福美滿、溫馨浪漫的家庭。

里佳為了要讓從前線風餐露宿的艾德回家後,發自內心的感到放鬆、溫暖,刻意將原本沒有生活氣息,簡直就像是商務飯店般的男子單身公寓,布置成一個充滿家庭味道的溫馨城堡;她拼命地鑽研廚藝,不管是西餐的做法,還是日式料理、各國美食……。

只是,這麼多的努力、花盡心思的討好,卻換來艾德的軟釘子──


「嗯……我覺得這餐墊很有品味,萬一弄髒了就可惜了,我的先放在旁邊吧!」

「這座墊也很柔軟,摸起來很舒服,但我的屁股坐慣了硬椅子,這個太高級了。」

「老婆,沒想到妳的廚藝這麼好,………但妳也有自己的工作,我的三餐只要便當和外帶就好了,我們也可以去外面吃呀,不必大費周章了……..」

里佳不明白:原本可以給人帶來安慰、舒適的一切,現在反而像是在威脅著他;她拼命想把丈夫拉進家庭的溫水中,艾德卻卯足全力要把里佳從家庭拉進戶外冰冷的空氣。

「滋潤兩人夜生活的完美協調,為什麼無法在日常生活中發揮作用?」里佳不解,到底她要如何了解艾德的眞心、如何碰觸他的內心世界?

也許,可以在這些對話中,發現一絲端倪──

「里佳,我不知道妳是這麼有能力的人,妳的活力用在日本國內太可惜了,妳應該申請到前線去,那兒會讓妳更堅強,生命更豐富。」

「不,如果連我也去前線,我們夫妻的感情會越來越遠。現在,至少還有我會在家裡等你回來。」

「妳不需要等待,里佳,妳有妳的人生。」

「艾德,你錯了,夫妻必須共同走完相同的人生。」

就是這麼南轅北轍的價值觀。

「……你不想生孩子,巧妙的避開了我和我們的孩子,就像你不經意的把餐墊和我特地為你縫製的睡衣擺在一邊,難道……這一切都會束縛你嗎?………」

「你希望自己是個無所畏懼的戰士,可以隨時拋棄一切,衝到前線,所以你拒絕妻子、家庭,拒絕孩子這些包袱,拒絕所有你必須保護的一切,也拒絕所有想要保護你的一切。」

「不光是這樣,里佳,還有……還有隨風飄舞的塑膠布。在前線,在許多不同國家的難民營中,人的生命、人的尊嚴,以及微不足道的幸福,都像塑膠布般輕而易舉的飄向空中,揉做一團,就這樣從眼前飛走。」

「當強風吹起,最先被吹走的就是那些弱勢的人:老人、女人和小孩子、還有剛出生不久的嬰兒。………如果有時間和精力來照顧自己的孩子,就應該把這些奉獻給已經出生在這個世界上的他們。…….這是參與了富者恆富這個世界的每個人應盡的責任,也是贖罪…………。」

最後的對話,終將成為結束這段婚姻的最後一根稻草──

「那我們這塊塑膠布呢?誰來拯救我們這塊塑膠布?我們夫妻這份小小的幸福,不也是只要輕輕一吹,就會被帶走嗎?當你在前線的時候,我一個人拼命拉住這塊塑膠布,你到底為我做了什麼?」

「里佳,即使被吹走了,只要在日本,妳一定會降落在安全的地方,再大的風,也不會帶走妳的生命;妳娘家的房子不會被燒掉,妳不會無家可歸;妳的家人也不會在妳的眼前被殺害,妳依然可以享受美食,睡在溫暖的床上。……在前線,這就是幸福。」

沒有交集的溝通,分手,是最好的解脫。

最後,艾德在阿富汗的難民營裡,為了保護一位免於被暴徒蹂躪的女孩而犧牲了。

里佳痛不欲生,她封閉了自己,像個遊魂似的,做任何事都心不在焉的,每晚以淚洗面,即便和艾德離婚已經三年了,如今她猛然的發現,至今仍然緬懷著那份無法徹底的愛,也無法徹底的被愛的日子。

她痛恨「前線」,認為就是它把艾德從她身邊搶走的敵人,她也一直拒絕請調到前
線,即便上司琳達認為如此可以幫助里佳從悲慟中走出來,但她一直排斥著。

直到里佳從一位戰地記者的口中得知艾德死前的情形──

「為了幫女孩擋子彈,艾德撲身向前,中彈後倒下,將小女孩壓在底下。女孩很害怕,即使知道艾德已經斷氣了,仍然躲在他的身體下很久很久,因為她覺得艾德的身體很大,很溫暖,很安全,讓她感到格外安心……」

「安心?」里佳不解。

「比起活的人,死去的人更令她感到安心,那就是她身處的世界。」

最後,當她得知被艾德拯救的小女孩,未來的夢想,竟然是希望在國際機構工作。──這樣的衝擊,讓她多日來緊繃的情緒終於潰堤………………..

里佳一直記得,當他們辦理完離婚手續時,艾德不斷的安慰她:親愛的老婆,不要難過,我們不能輕易接受悲傷這種感情。

當里佳在櫻花綻放的季節裡,看著同事為了幫她打氣,而在紛紛飄落的櫻花樹下所辦的party,美酒佳餚,大家圍成一圈,熱熱鬧鬧的舉行賞花宴。

里佳凝視著這一切,不只是她們,每棵櫻花樹下的人們,臉上都散發出心滿意足的悠閒。「啊!和平真好!」里佳的內心突然有一種莫名的激動。

「和平是如此的美麗,希望這份美麗可以永久的持續下去,也希望他們的塑膠布可以牢牢地固定在這片大地上,永遠不要被強風吹走………」里佳發自內心祈禱著。

然後,她對琳達說:「我要去阿富汗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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以前看弘一大師傳,他為了眾生,離開了妻小,「成就大愛,犧牲小愛」;林覺民的與妻訣別書,字裡行間滿滿是對妻子的深情款款、對家庭的眷戀,然而面對更多受苦受難的人們,卻毅然決然的將這份小我的情義,轉化成為大我犧牲的力量;………中外歷史上,不乏這些犧牲小我,完成大我的典範。

以前我敬佩這些人,現在,我更由衷的感謝這些英雄的家屬──她們要忍受分離的思念之苦,要時時刻刻擔心親人的安危,最後,更要獨自承受失去摯愛的痛楚。

只是,一個人,若只記掛著自己所失去的,便會忘記目前所擁有的。


琳達之所以鼓勵里佳到前線服務,是因為「在那裡,他們會讓妳了解到,還有比哭泣更重要的事,不計其數的死亡,很快妳就能夠以平常心看待艾德的死。」

人生苦短,我們常說:死有重於泰山,輕如鴻毛。

要怎麼死?也許這不是我們能決定的,但如何在活著的時候,去豐厚我們生命的內涵,去潤色我們生命的畫板──如同櫻花一般,即便在綻放的瞬間就知道自己終歸凋零,但她們依然盡情怒放著。

到那時,相信我們也可以微笑以對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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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nadege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(1) 人氣()